簡力終于離開了他工作了七年多的地方。
今年上半年,他從北方一座中等城市的稅務局跳槽到一家國際知名的會計師事務所,擔任了稅務經理。但他發現,這個Offer相比幾年前他的同事們,無論在待遇上還是級別上,已經開始貶值了。這一點從薪資水平上就能看出來:前幾年像簡力這樣中等工作年限的稅務官,來到企業的年薪是從30萬起計的,現在只能打對折。
簡力并不是第一個離開稅務局的,他的同事張海前些日子已經離開,這位比他更資深的稅務官已經工作了17年,但也僅僅比他薪資多了一點點。資歷貶值開始符合市場規律——盡管商業世界對稅務越來越重視,但從稅務局離開的人也隨之越來越多,供大于求的局面似乎正在形成。
對基層稅務局的官員們來說,這或許是最好的年代,也可能是最壞的年代。無論是企業本身還是服務于企業的中介都在籠絡大量的稅收專業人才,他們開始把目光瞄準基層稅務局,中國的稅務部門正在迎來多年來最猛烈的一次離職潮,盡管潮流僅僅集中在大城市。
更重要的是,稅務官的自由流動打破了專業稅務力量在商業界和政府系統間的平衡,一場新的博弈拉開序幕。
為什么離開?
就在三年前,簡力還抱持著一個固有的想法:離開稅務局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而現在,觸動他離開的原因已經很明朗了。一方面是升遷難,簡力覺得當地稅務局干部選拔的標準變化太快,像他這樣的稅務官大多對自己的前途不抱太多希望。另一方面是經濟難,這是最關鍵也是最根本的一個問題,"公費醫療沒有了,養老金改成自繳費社保了,稅務局收入減少了,特別是在大城市,這是人才流失的主要原因",簡力認為。
時間回到2009年。通過當年的公務員考試后,簡力進入了國家稅務局系統,并被分配在北方一座城市的稅務局。在稅務局的頭三年,老簡一直處在業務知識學習期,不過已經開始直接面對1000多家企業,他覺得還是有機會一展宏圖的,盡管每個月工資也就3000多元。
剛入行的這三年,簡力所在的稅務局有不少人辭職,空出了很多職位,這讓他感覺到上升機會是很多的,升遷也許會非常快。而他的前輩們辭職,主要是因為加班成為常態,而且不單是業務上的工作,非主業務的加班經常讓人疲于奔命。
但等待升遷的步伐遠遠趕不上物價水平。三年后,直到簡力有離職的想法前,他的每月收入也只有大約6000多元,包括工資和津貼。相對于這個城市高昂的生活成本和更高昂的房價來說,他的手頭一直都拮據。
最終確定要離開的決定是在2015年做出的,那一年,簡力當父親了。
簡力的同事張海也有類似的經歷。他在回顧自己離開稅務局的決定時說,稅務系統集中了大量的優秀人才,當收入待遇和地位與自身才能不匹配時候,離開幾乎是個必然的選擇。
打破平衡的博弈
實際上,離開稅務系統的不僅是基層的官員,省級稅務局乃至稅務主管部門,這幾年都有不少優秀的人員離開。伴隨著他們的離開,商業世界的稅收專業隊伍步步壯大,與稅務系統之間脆弱的平衡關系也正在被打破。"前幾年,稅務局出去的人員少,那時力量對比的優勢始終都是在稅務局這一邊,現在正在向著中間甚至另一端靠近。"張海回憶說,不少專業的稅務官員離職后,都去了國際稅收中介機構以及大型企業,而且離開的都是業務不錯的人才,因為只有業務不錯,包括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內的國際中介才會看上他,企業也是如此。
離職稅務官員的價值在于:他們更了解稅務規則的變化,了解政策是如何制定的,如此一來,稅收中介和企業會更加熟悉政策解釋和征管時的寬嚴尺度。
個中微妙關系,張海做了一個比喻。他說,如果把稅務管理比作一場足球比賽,其中有三方參與人員:稅務局相當于裁判,制定解釋執行規則;教練代表中介,充分學習理解規則并指導企業;企業則相當于球員,要學習和吃透理解規則,并且明確規則的尺度有多大。
傳統意義上理解,負責征管的稅務局和征管對象企業之間似乎是一種貓與鼠的關系——企業希望少繳稅、多避稅,稅務局則是力圖增加稅收收入。張海更愿意正面去理解這一層關系,他說,稅務官員加入企業和稅收中介并不一定都是壞事,至少可以加強企業和稅務局之間的溝通和信任感,此前企業和稅務系統之間經常出現的不理解甚至矛盾、抱怨,會多多少少得到調和。
一個稅務官做出離開的決定并不容易。張海認為,即便是好的裁判,想下場踢球還是很難的,這不是年齡和能力的問題,而是腳踏實地的問題;裁判退役后變教練,跨度相對比較小一些,這也是大多數稅務官員首先選擇去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鍛煉"的原因。
"但是這兩年離開的同行們已經太多,即便在‘四大’,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拿到一個比較理想的offer。"一位不愿具名的稅務官員說,比如,現在同樣經驗資歷的稅務局官員"下海",已經拿不到以前的收入了。
這位官員所代表的群體是稅務官中的堅守者。他說,自己身邊也有幾個準備離開的,只是目前在薪水、級別上還沒有談妥,由于有太多的稅務局官員流出,市場價值怎么體現目前是一個新問題。